7个人服务1400户,缺防护服就穿着雨衣送物资——上海疫情中的一个小区自救样本-凯时尊龙官网
2022年4月15日,上海松江区洞泾镇一小区门口,志愿者和工作人员正在搬运生活物资。视觉中国供图
实习生 贾静晗
她随时待命
4月13日,上海的大雨几乎整日未停。
志愿者胡雪在雨里淋了一天。雨水渗进了防护服,她闷在里头,短袖衫被水浸湿了,贴在她胸前、背后,凉得让她发颤。她脚上的鞋套不防水,两只脚就在水里泡着,跑遍了大半个小区。
当天早上五六点时,政府发放的一批蔬菜物资抵达小区。居委会工作人员和3名老年志愿者合力把菜从车上卸了下来。老年人起得早,居委会想让年轻志愿者多睡会儿,便没叫上他们。
早上7点,胡雪接到通知,今天要发放“政府大礼包”。她没来得及吃早饭,和另外3名志愿者赶到居委会门口集合,整理清点1400余份物资。
小区有些楼栋虽然没有封控,但是有封户的人家,如果居民一起下来拿,可能造成交叉感染,所以每一份物资都得送到居民家门口。上午10点,物资清点完毕,志愿者开始挨家挨户地为居民分发物资。两人一组,将一栋楼的东西用小推车先运送到楼下,一个人将物资送上去,另一个人在楼下看守。“礼包”里装着洋葱、土豆、芹菜、萝卜,一共4种菜,重约3斤。老式的楼房没有电梯,志愿者得爬楼,从6层开始送,然后是5楼、4楼。一个人体力吃不消了,再换另一个人。
因为人手不够,六七十岁的老年志愿者也跟着一起送菜。胡雪说,年轻的志愿者不忍看老人受累,每一趟都多爬几层。4月11日,上海的最高气温达到30摄氏度,发大米时,一位60多岁的志愿者中暑晕倒了。下午,他回家洗了个澡,又回到居委会继续工作。
徐嘉嘉是这座小区13号楼的楼长。3月30日,她所在的楼栋里出现新冠阳性患者,楼栋实行封闭管理。她发现志愿者挨家挨户送物资人力消耗大,便在微信群里向居委会提议,让志愿者把物资放在一楼,由楼长统一安排,通知每一户人家错开时间,下楼取物资,“阳性”住户的物资请邻居帮忙捎带上去。徐嘉嘉在自己的楼栋里试验了这个方法,运转良好。
中午12点,居委会突然接到通知,下午1点半,整个小区要进行核酸检测。志愿者放下送了一半的物资,通知居民。雨还在下着,临时搭建的塑料棚被雨浇塌了一角,水漏下来,核酸检测的队伍里出现零星抱怨的声音,胡雪扯着嗓子,提醒人们间隔1米。
4点半,核酸检测采样结束,但还有一部分居民没能做上。因为小区太多,医生只能掐着时间赶场子。
胡雪不敢休息,接着发物资。到了6点半,物资发完一大半,她实在冷得熬不住,先回家了,剩下6个志愿者还在雨里坚持。下雨,蔬菜容易坏,志愿者决定尽快把物资全发完。
发放物资、转运患者、组织核酸检测,许多任务都是临时来的,胡雪随时待命。
“他们已经呕心沥血了”
3月19日报名成为社区志愿者后,胡雪每天奔波于各个楼栋、医院和居委会之间。她为封闭在家的居民送去必要的物资,也见证了小区内激增的矛盾。
胡雪所在的是一个老式的大型小区,靠近上海前滩。小区由3条弄堂组成,有69栋楼,生活着1400多户居民,其中有相当数量的老年人。
3月25日,小区出现第一批新冠阳性患者。居民从“上海发布”的情况通报里看到了小区所在弄堂的名称,通报里没有公布具体的楼号,有居民询问了居委会,才得知这批患者来自位于小区中央的某印刷厂。2021年初,印刷厂被改建成群租房,出租给约200名务工者。疫情中,群租房成了“重灾区”。
群租房的感染情况让小区居民害怕——它与小区离得太近了。徐嘉嘉的房间距离印刷厂的墙体只有大约3米远,正对着她家的那面墙上有两扇窗户,里面有人说话,她能听得一清二楚。
之后,小区的感染人数逐日增加。最初,每天都有20个志愿者到岗,现在,连胡雪在内,只剩下六七个。
胡雪看到,7个人的居委会要处理1400户居民的需求,一面又要与疾控中心、街道、镇政府对接,工作量早已超过其最大负荷能力。在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中,6名是女性,5名年龄超过50岁。担心回家后楼栋被封出不来,他们便睡在办公室的折叠床。“他们已经呕心沥血了。在没有额外资源补充的情况下,他们在硬撑着。”徐嘉嘉说。
防疫物资同样紧缺,“封楼”也不容易。徐嘉嘉所在的11号楼和13号楼都实行封控了,一顶帐篷、一名“大白”在两个楼栋的门口值守。在另一栋封控楼里,楼栋外的锁是居民从自家拿的。志愿者的防护服不够,一些人就穿着雨衣送物资,居委会因此拒绝了一些居民主动来帮忙的请求。上个星期,109位小区居民募捐了18430元,为志愿者购买防护装备。但现状之下,装备送到小区需要时间,13日,仍有志愿者穿着雨衣工作。
胡雪曾听到居委会工作人员打电话给浦东新区疾病预防控制中心,上报新增阳性患者的状况,“家里有小孩”“已经发烧了”“一居室,没法有效隔离”,然后急切地询问什么时候能够把病人运出去。
“兵荒马乱”后坐在一起吃饭,“就像一家人一样”
居委会和志愿者努力维持小区正常运转的同时,居民的自救也一直没有停歇。疫情暴发后,这座老式小区第一次有了业主群,群里如今已有七八百人,成为居民重要的信息来源。
自救的同时,志愿者也在“打捞”那些不会上网的老年人。
胡雪的手机里存着十几位老人的电话号码,她与他们在固定时间保持联系,身体不适、需要配药、家里没菜了,老人们就会打给她。一天晚上,胡雪去给一位独居老人发物资。老人70多岁,问胡雪吃饭没有,得到否定的答案后,老人从家里拿出几个煮熟的鸡蛋,塞到她手里。胡雪不忍去想,在物资如此困难的当下,老人家还剩几个鸡蛋。
封楼之前,徐嘉嘉做过一段时间的核酸检测志愿者,帮助老年人在“健康云”上申领二维码。有一位老人会将信息先用纸条写好,每一次登记后,就将纸条递给她,她对此印象深刻。前几天,这位老人和老伴都感染了新冠病毒,徐嘉嘉担心他们生活困难,给老人打去电话,但始终无人接听。她辗转联系上老人的邻居,确认他们目前物资充足后,又嘱托邻居以后每天去门口问一下老人的情况。她听说,小区里还有志愿者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打印出来,撕成小条贴在每一层的楼道里,方便老年人与他联系。“但小区里那么多老人,能够被志愿者关照到的总是少数。”徐嘉嘉说。
3月末,徐嘉嘉曾建立了一个“我们并肩自救”的微信群,15位居民、志愿者加入进来,希望通过寻求外界的援助,尽快将群租房和居民楼内的新冠阳性患者转运出去。徐嘉嘉写好一份关于小区状况的word文档,里面有她四处打听到的数据、资料和图片证据。一开始,大家热情高涨,半个月过去了,群里安静多了,只有徐嘉嘉还在坚持将文档投进新发现的求助平台。
徐嘉嘉形容,疫情当下,她与小区在一条船上,因此她迫切地希望能为小区和自己的安全做点什么。
胡雪在小区生活了22年,邻里之间一直没什么来往,当了20多天的志愿者后,她结识了不少热心的邻居,她感到高兴。每一天,一群人兵荒马乱地送完物资后,坐在一起吃盒饭,“就像一家人一样”。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胡雪、徐嘉嘉为化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