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州暴雨中,被困地下室96小时-凯时尊龙官网
高若林 张金珂 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李强
在被积水倒灌的地下室困了4天后,桑兴活了下来。
7月24日下午4时许,在郑州市金水区英协花园小区地下车库出入口,堂弟桑凯军等到了被救援人员搀扶上来的的桑兴。桑兴光着膀子,此时距离他被困已超过96个小时。
7月20日,郑州市遭遇特大暴雨。郑州市单日降雨量突破1951年建气象站以来的历史极值,当天16时至17时,郑州单小时降雨量达到201.9mm,同样突破历史极值。有媒体称,从7月17日20时至20日20时,在郑州市范围内的降雨,相当于倾倒了317个西湖。
桑兴一家四口,住在英协花园小区17号楼负一层地下室。20日那天,桑兴在住处附近的羊汤馆吃完早饭,就回到地下室的临时的“家”中,没能想到小区积水倒灌地下室。他和家人没能及时逃出。桑兴一家被困地下后,地上的救援也展开了。他获救后得知,一家四口只有自己活了下来。
7月25日上午,在郑州市仁济医院北院区,获救后的桑兴正在输液。(受访者供图)
45岁的桑兴是开封市祥符区半坡店乡大邢庄村人,4个月前刚来到郑州。在此之前,小学二年级就辍学的桑兴一直在南方的工厂打工,一个月挣四五千元。今年3月,在郑州做白酒生意的堂弟桑凯军缺人手,便喊他来帮忙。为了省钱,桑兴住进了堂弟桑凯军拿来存货的英协花园小区地下室。
地下室的主人是桑凯军的朋友王军,他告诉记者,自己租用这个地下室已有七八年,原本是供附近的居民喝茶、打牌,存放物品。前两年由于地下室下雨漏水,闲置下来。桑兴住进去后,王军还提醒过桑凯军,“下面住宿条件不好”,房屋建了很久了,各项设施老化,下雨天屋子会进水。
“当时凯军给我说,他堂哥就小住一段时间,马上就搬走。”王军说。今年暑假,桑兴的妻子带着儿子、女儿来到郑州。
7月20日中午12时许,桑兴察觉到外面似乎在下雨,他有些担心,从地下室走出来。“觉得雨没那么大,我就回去了。”桑兴回忆说。
桑兴记得,下午2点多,大儿子告诉他,外面雨很大,屋子里进水了,今晚不能住了,让他叫醒妹妹,出去找个旅馆。桑兴称,那时雨水已淹到他的脚腕处,他慌忙叫醒女儿,并嘱咐妻子不要带太多东西,“像身份证、手机这些(是)必备的,衣服我都嫌累赘,没让她拿。”
但还是晚了。
等他带着妻儿跑出家门,进入地下车库,水正在往里淌。他扶墙摸索着往外走,想先探探路,但刚看见地下室的出口,就被来势凶猛的水拍了回来。
王军告诉记者,地下室的住户除了桑兴一家,还有一名小区保安和一位姓罗的大爷。罗大爷告诉记者,他在地下室住了多年,7月20日下午大约5点左右,已经有水淹进地下室的屋子。
“当时我在睡觉,听见有人下来喊‘进水了’,就被吵醒了。”罗大爷说,他看见进水,连忙跑了出去。“当时水已经到了我的膝盖,我差点没能出去,是扶着墙一点一点走出去的。”罗大爷告诉记者,他出来后,在小区里看到了同住在地下室的保安,但没见到桑兴一家。
桑兴告诉记者,当他带着家人离开地下室时,灌进来的水太猛,把他和家人冲散了。
“我就朝着远处的儿子喊,让他和他妈妈往楼上跑,不要往前冲。”桑兴向记者回忆道,由于当时水流声太大,他不确定儿子是否听见。他只是隐约听到儿子让他过来找他们,但之后就失去了联系。
他们与地下室之外的世界也失去了联系。
7月20日晚上,桑凯军曾给堂哥分别打过1次微信语音和手机,无人接听。第二天早上起来,他所在小区的积水,已经到了膝盖位置。他不放心已经失联的堂弟一家,决定下午去看看。
桑凯军的住处离地下室很近,平常步行前往需要9分钟左右。但暴雨过后,路面积水太多,桑凯军走了很久。下午2点多到达时,他发现,英协花园小区的地下室已积满水。
“我当时心想,可能我哥他们跑出来后,租住在附近的酒店。”桑凯军说,他和妻子那天下午骑着电动车转遍附近的酒店,没有见到堂哥一家,他拨打侄子的电话,也无人接听,晚上10点多,桑凯军告诉社区书记,堂哥一家失联,可能被困在地下室。
那时,桑兴已在地下室的积水里被困近30个小时。
桑兴说,他和家人被冲散后,一直往地下室深处走,地下室里是个地下车库,积水还不是很深,但水很快就涨了上来。
“差不多到我肩膀部。”桑兴说,那时他心生绝望。
他想过要放弃。“我一头插进水里,但没能呛死,嘴里反倒被灌了几口污水。胃都有些发酸,我感觉我那会儿吐出来的都是酸水,难受极了。”桑兴回忆道,后来他觉得这样死太窝囊,还有家人在等着自己。
他试着往外游,但水位越来越高,他在一根地下管道旁停下。水把他挤到了接近地下室屋顶的位置,他在狭窄的空间里歪着脖子、侧仰着头呼吸。后来,他感觉氧气越来越稀薄,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
“吸不上来气,感觉就像跑完步一样,呼呼呼地一直喘气。”桑兴说。
这管道成了唯一连接外界的通道,他抽出自己的腰带,用腰带上的金属扣朝着塑料管道上猛砸,砸开一个口子,进了些许空气。
后来饿了,他就伸手抠掉墙皮或碎砖块,塞进嘴里,“很难嚼碎,那种感觉,有点像狗啃骨头一样,嘎嘣嘎嘣响。”尽管如此,他想,自己还是得填饱肚子,才能活下去。但随后,他开始肚子疼,没敢继续吃。
他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,地下室没有光线,四周漆黑一片。他已经没了白天与黑夜的概念。从屋子里逃出来时,他只带了手机、身份证、户口本。手机进水后,他就扔掉了。
他通过声音判断时间,听到声音,说明是白天,如果一直很安静,那是晚上。困了,他就抓着管道迷瞪一下,但不敢睡太久。他曾听到头顶上有人走动的动静,尝试敲击屋顶,没有成效。
他说自己后来又多次尝试过往外游,凭直觉判断方向,只是每次都失败了。“下面很黑。有一次,我在往前游的时候,头差点被不知道什东西给卡住了,试了几次,就放弃了。”
在地面上,22号早上7点时,社区书记的一则短信让桑凯军心神不宁。“抓紧时间报警,你现在都报,我等你电话。”桑凯军匆忙联系上警方后,讲述了堂哥一家人失联的情况。前一天,他拨打过报警电话,但一直没通。
当天晚上,四五台水泵开始抽地下室的积水。
7月25日下午,郑州市英协花园小区地下车库仍在向外抽排积水。(受访者供图)
后来,桑兴感到水位在下降,耳边依稀传来水泵“轰轰轰”的抽水声。他已记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状态,只记得自己开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前游,游着游着,看到前面有一丝亮光,他知道自己方向对了。
那时,地下车库出口外围了好多人。游出来后,他记得自己只感慨了一句“娘咧!可算出来了”。
他清楚地听见,旁边在抽水的救援者很惊讶地说,“这下面怎么还有人。”
桑凯军的妻子段彩,是第一个看见哥哥桑兴的家属。她连忙冲了上去。“当时,我哥浑身湿漉漉的,旁边的一个好心人递了一床被褥,裹在他身上。我们都很高兴,毕竟人出来了。可我哥接着说,‘下面还有人’。”
桑兴被送往2.5公里外的郑州市仁济医院北院区。救援人员连忙调来更多的抽水泵。
赶来增援的消防与民警带了一辆龙吸水排水车和两台抽水泵,一起抽水。3辆救护车将救出来的人送往郑州市金水区总医院。当天晚上,桑凯军被告知,堂哥的妻子、儿子、女儿遇难。
之后的两天,桑凯军一度不敢将这个悲伤的消息告诉堂哥。直到7月26日晚上,他才跟堂哥“摊牌了”。如今,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桑兴希望早点儿把妻子和儿女带回老家安葬。